小時在外人眼裡,我永遠是個靈巧乖順、快樂合群的小孩,其實在柔弱的外表下,正藏有一顆剛烈的心。初病開始,正值初中聯招之時,躺在病床上,想到同學一個個意氣飛揚地開始他們的新生活我卻兵敗似的住在醫院。多少日子的準備,三更燈火五更雞的努力全白費了,我不怕激勵的競爭,但真是不甘心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取消資格。尤其當出院回家後,發現所有的課本、參考書都被母親送人時,心中大働;難道母親真認定我永遠與學校絕緣了嗎?可憐最後一點攀附的希望也給斬斷。往後,我才逐漸意識到此生所要失去的絕不止這一點點。
年輕時的母親脾氣暴躁、性情剛烈,沒有小孩不怕她。醫生為了尋找病源,把我的五臟六腑全翻江倒海仔細檢查,查到膀胱,我受不住,當然也是痛,也是怕,也是撒嬌,想循點安慰,就抽抽噎噎地哭起來。可是母親也累了,她的生命中從未遇到如此重擔,她厭煩不耐的喝斥我:「不要再撒嬌了好不好!」我的哭聲倏然停止,就在那短短的一秒鐘,我從十二歲的小女孩長大成人。從此,我不曾在任何人面前為自己流一滴淚,訴一句苦,也變得甚麼都不在乎,面對病房裡的人生人死,竟也可以無動於衷。
杏林子年輕時留影。
醫院伙食不好,我們總另外叫些東西,福利社老粄便頂著大食盒一床床的送。一天鄰床老太太告訴我,老板不規矩,在喊我「小姐」時,尾音又輕挑地加了個「姐」字。我自己未注意,倒是同房一位老太太提醒我,後來仔細一聽,果真如此,也不動聲色。隔天正午,正一房子的人,他又來了。「小姐......姐」我猛地一轉身,冷冷的問:「你剛剛叫什麼來著!」他不防,臉刷一下漲的飛紅,在幾十隻眼睛的瞪視下,尷尬退去,他道歉,我也不理。結果他到處跟人說我厲害,沒見過一個小姑娘這樣的。我哪裡是厲害,只是一肚子無以名狀的怨毒,誰敢惹我,就一刀捅過去。
從小,我頗以自己的容貌自負,而且別人稱讚我得說「美」,不能用「漂亮」等沒氣質的形容詞。然而,隨著病情的加重,藥物的副作用,牙關節變形,長期側睡的結果,使這張臉逐漸失形。有一段時間,我簡直恨死了自己,誰給我拍照,我就翻臉。我將自己關入一個完全孤絕的世界,也和自己訂了個密約,如果十五歲還不好,就不要再活下去了。真到十五歲,卻是遲遲不能動手,不是怕,而是隱隱約約有股不甘。想來這麼個打落門牙盒血吞的人物,也不是輕易的肯放棄自己。
信仰給我最大的影響是:讓我認識了生命。人的生命不是看外表,我們裡面也有一個生命,這個生命往往因外界的打擊、刺激,反而會更蓬勃的發展。生下來環境好、天分高的人,他有他那個層次的發展;只能做小螺絲釘的,便應就一個小螺絲釘來發揮。我雖然生病了,還有一些價值可以運用,發揮出來的。上帝看重的是一個人的努力,看我們對生命付出多少,而不是看外表的成就。
我現在常想,苦難有時候對我們也不全然是損失。小時候的我自恃有點小聰明,個性又剛烈,若不是這場病,若不是上帝的律法在裡面管制著我,真不知要做出什麼惡事來。妹妹就常說:「姊啊,你要不是生病,一定會造反!」真是我的知音!生病後,命運把我逼到絕境,這時反而激發我背水一戰、非勝不可的決心,也是現在何以我病得四肢皆殘,卻依然活得這麼起勁的原因吧!
摘錄自《叫太陽起床的人》〈走過紅塵仍有愛〉杏林子的勵志小品 p4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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